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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1 ? 一個故事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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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1   一個故事(九)

◎遙遠的她◎

好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?蘇景秋不解。但他明白一個道理, 有時“好人”二字就是一道橫線,把人徹底隔離在遠處了。

“我好難受啊。”他對顧峻川說:“司明明說我是好人。”

“她說你是混蛋你就好受了?至少她認同你的人品呢。”

“是嗎?”

“不是嗎?”

這對話真是毫無意義。

蘇景秋也不知道什麽有意義,他什麽都做不下去。顧峻川邀請他去公司試試新衣服,說他現在這張喪臉跟高沛文這個新系列的設計理念很搭。顧峻川還說他找了一些模特, 裝出來的喪一看就不是真喪, 而蘇景秋真是喪到家了。

蘇景秋有心反駁他幾句, 但照了照鏡子, 發現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喪的人了。原本俊朗的相貌現在喪眉耷拉眼,沒有個笑模樣。他故意笑笑, 還不如不笑。

顧峻川扯著他出門, 想起他之前說司明明一年之中就秋天最好看, 因為夏天太曬冬天太冷春天風大, 就故意嘴欠:“你老婆最美的時候要到了。可惜,要成為你前妻了。”

蘇景秋恨恨瞪他一眼,坐在他車上看到街邊的樹的時候,就想起了司明明。她在做什麽呢?還在生氣嗎?這個點她應該去上班了。她說她最近的工作很痛苦, 正在度過一個艱難的時期。

蘇景秋這才想起本該到了司明明最漂亮的時候, 但她的氣色很差、喜歡的包臀正裝裙沒有找出來、高跟鞋也被她放了起來、她很少戴耳飾,也不再執著於做一個精明強幹的人。他原本該註意這些的,但他滿腦子都是別的。司明明也是凡人,她在經歷低谷。他卻對她說了那麽重的話,讓她變得歇斯底裏。

“你先陪我回趟家。”蘇景秋對顧峻川說。顧峻川哼一聲,調轉車頭, 往他家的方向開, 期間一句都沒多問。

進了門就看到蘇景秋直奔司明明臥室, 打開衣櫃, 看到裏面的衣服還在, 他站在那片刻,緩緩舒了口氣。又轉身去廚房,從冰箱裏儲藏櫃裏拿出很多東西,洗洗涮涮、乒乒乓乓、動作流暢,提前就想好了該作什麽。

蘇景秋在準備半成品。他知道司明明愛吃什麽,那些幹凈的、清淡的、葆有本味的食物,但偶爾也要來一頓不一樣的。

“不想讓你準前妻挨餓啊?”顧峻川斜靠在門口,嘲笑著他:“與其這樣,不如直接就說你不想離婚。”

“我想離婚。”蘇景秋說:“我必須要離婚。我想離婚跟我不希望司明明挨餓沒有本質的聯系。至少我們現在還沒離呢,她的健康還與我有直接的關系。”

“嘴硬能讓你心裏好受點嗎?”顧峻川忍不住問。

蘇景秋沒回答他,仍舊忙活著,直到把冰箱裏塞滿,才跟著顧峻川走了。那衣服果然很喪,他穿上的一瞬間就覺得:完蛋了,人生完蛋了。

他癱倒在椅子上,都不用刻意擺姿勢,就是高沛文想要的那種感覺。高沛文的設計初衷是:當下好像越來越多的人突然都陷入了困境,但每天仍舊強行打起精神來出門,去面對日覆一日並不順心的生活。好像忽然之間,日子就不好過了似的。她認為,有時人該勇於承認自己不好、不開心、在迷茫,也有權利在某一天偷懶、擺爛、暫時停止奮鬥。

顧峻川認同她這一次的設計理念,但又覺得或許這樣並不符合主旋律,於是他們決定傳遞一些積極的信息,比如雖然當下不快樂,但早晚有一天,陽光會來的。所以在蘇景秋癱倒在椅子上,脖子後仰靠在椅背上的時候,有一縷光打在他的臉上。意味著光明。

蘇景秋真的很適合這份工作。顧峻川想。

在他們二十左右年紀的時候,去王府井玩,總有星探攔住他們問他們要不要實現明星夢。他們都不想當明星,蘇景秋的原因是:當明星不行啊,戀愛都不能光明正大談。

他這樣的人,滿腦子都是戀愛。司明明說得對,在她擔憂自己的工作、人生、滿懷期待他能一起走過這段歲月的時候,他卻懷疑她對情感不忠。

“我好像真的做錯了。”他莫名說了這樣一句。

而那邊的司明明,已經不想追究對錯。這一天早上,當她走進公司的一瞬間,就察覺到她早早就進行的心理建設一瞬間土崩瓦解了。那種感覺就像辛苦壘一個墻壁,但是只下了一陣毛毛雨,那墻就倒了。

她的案頭放著很多很多東西。

辦公室並不隔音,那個小小的挑高層的辦公室,能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電話聲。她的下屬將一些需要審流程的授權交還給她,並給她匯報近日的工作情況。特別指出,老板又要降底薪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司明明說:“謝謝你。”

“老板說降底薪,是全員降。”下屬有意提醒司明明。

司明明就點點頭。這個當口降底薪算什麽大事呢?很多人已經保不住工作了。從前失業時大多數人會有充分準備的,而現在,很可能上午還在開會,下午工作權限就被關了。

司明明登陸自己的系統,發現密碼怎麽輸入都不對。第四遍的時候她明白了,老板的矛頭已經指向了她。在老板看來,司明明不夠聽話,又拿著高薪,哪怕她一手梳理了這裏的配套流程,助力業務跑起來,老板都覺得她是眼中釘。最重要的是,老板在記恨司明明沒有成為他和施一楠的橋梁,這觸犯了他自己的切身利益。人就是這樣現實。

司明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,她的情緒已經波動過了,好像第二波很難再來了。

她不去找老板,老板反倒找上了她。看到她氣色不好,以為是自己下令關她權限起了作用。創業老板想讓司明明懂得一個道理:不管她從前幹什麽的、有什麽樣的背景,現在他在他公司,就是要聽他的。不然她日子不會好過。

他再次提出想讓司明明組個私人飯局,讓他請施一楠吃個飯。

“為什麽你覺得我這種水平的人能請到施總吃飯呢?”司明明問。創業公司老板嘴角揚了下,那抹笑容頗具深意。司明明懂了,他對傳言全然相信,覺得她跟施一楠有不幹不凈的關系。所以他才讓她出面組私人飯局。他把她當成了自己公司的誘餌。

且不需要單獨付出任何成本的誘餌。

“我請不來。”她直接拒絕。

“這對你來說不難。公司好了我不會虧待你。”

“公司好了你套現了,員工要裁了失業了,很有可能爛攤子要我收拾。你真的以為我不懂嗎?”司明明眉頭皺起,她語氣平靜,但態度堅決又強勢:“我給你一個建議:如果你真的想找一個好買家,不如好好經營產品,不要盲目擴張、把業務再做精些。以我對施總的了解,他負責的投資並購那部分業務,更傾向於長期主義。”

“如果司老師有這樣的本事,那今天坐在我這個位置上的人應該是你。”被欲/望吞噬的自大的創業者,眼裏已經容不下任何比他位低的人。就像他時不時在辦公室辱罵下屬:“不能幹就他媽給我滾蛋!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!你不幹有的是人幹!你有腦子嗎?”這樣一看,他對司明明還算“尊重”。

“我沒這樣的本事,所以我也不會大包大攬,比如請施總吃飯這件事。事實上我清楚我自己幾斤幾兩,我還不配在私下場合裏跟施總坐一張餐桌。”言外之意,你不配。

老板擡腿走了,司明明打開自己的私人手機,在備忘錄裏著手準備辭職信。她隱隱感覺自己將遭遇一場空前的職場霸淩,她不想跟這樣的人纏鬥,只想盡快撤退。

她意識到這份工作已經開始蠶食她的心靈和靈性,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對工作感到厭煩。她從前總對下屬說:做好工作的第一要義就是真心喜歡。不然只能做到及格而非出眾。因為喜歡本身就是一種天賦。

現在輪到她自己了。

下午六點半,她背起包準時出了公司,多一分鐘時間都沒待。當她回到家裏,一進門的一瞬間就察覺到蘇景秋回來過。打開冰箱果然看到他準備的吃的。

司明明有點餓了,但冰箱裏的東西她碰都沒碰,她覺得自己受之有愧。拿起手機隨便訂了份餐,就去換衣服。早上走的時候櫃門夾著一個衣擺,她因為著急並沒整理,這會兒衣擺不見了。蘇景秋應該打開過衣櫃。

他關心她是不是吃好飯,也關心她是否離開了家。如果放在從前,她一定會感動的。但現在她沒有。他是一個好人,他對誰都是如此,她並沒有什麽特別。

司明明已經形成了這樣的認知。

她有些悻悻然,渾身都沒有力氣,說不出是哪裏不舒服,總之整個人都不對。飯到的時候,她也只是吃了幾口,打起精神想出門走走,卻發現她哪也不想去。

偏巧陸曼曼要過生日,嚷嚷著讓她和張樂樂出去喝酒,她想了想,終於決定去散散心。陸曼曼的局裏勢必有很多美男子,這一天請來的都不輕浮,坐在那各有各的姿態。

張樂樂悄悄對司明明說:“不是要你怎麽著,聊聊天也開心。”

“我不擅長閑聊。”司明明說。

“但你擅長看手相啊!”陸曼曼說:“給我挨個看!必須看!”

張樂樂在一邊捂嘴笑。她閑暇時每天帶一一,已經很久沒出來玩過。這一天她有些躍躍欲試,對好朋友說:“我準備試試我的魅力。”

離異的姑娘經歷生活的重創後又對很多事重拾了興趣,與從前不同的是,現在她學會了聽從自己的內心,不允許自己受任何委屈。

“你很有魅力。”司明明說:“你看你的臉,粉粉嫩嫩。”

“之前陸曼曼說我形容枯槁。”

“那早已是過去的事。”司明明拉著張樂樂的手說:“樂樂你回頭給我傳授一些經驗,我想知道人離婚後需要經歷哪些心理階段,應該做哪些準備?”

“好的。明明。”張樂樂拍拍胸脯:“這個我很有經驗。”

他們在唱歌,司明明覺得吵鬧,始終游離在熱鬧以外,像一個很遙遠的人。切了蛋糕陸曼曼就將她趕走,對她說:“去吧!受傷的燕子,飛回你的老家療傷吧!”

在座的男人真的很好,但司明明沒有多看任何一眼。她想:不能因為蘇景秋懷疑我不忠,我就真的不忠。我不能跟人調情,這不對。我可以在離婚後再找些樂子,如果到時還能有樂子的話。

她在路上接到了蘇景秋的電話,於是關掉了電臺。她現在不聽那個奇怪的電臺了,因為她自己遇到的事就足夠離奇,不需要其他的故事幫她拓寬眼界了。

“對不起。”蘇景秋在接通電話的一瞬間就這樣說,它的聲音有點憂傷,執意要為自己說出的話道歉。

司明明突然心酸,她其實已經原諒了蘇景秋,因為她知道他們兩個都沒錯,但她心裏有一件事不要太理解。她沒有掩藏自己的想法,而是直接對蘇景秋坦誠:“我接受你的道歉,也的確對你感到抱歉。昨天我仔細想了想,我真的不是一個好的愛人。如果我們兩個都能像最開始一樣,一個愛著別人,一個不愛任何人,那麽我們或許會相安無事。但我們都忽略了人是情感的動物,只要有情感,就會有變量。你所體會的到的種種,確實是我不對。”

“不是。”蘇景秋打斷她:“我其實只是在生氣。”

“我想問你一個問題。”司明明冷靜地說:“雖然現在問這個毫無意義,但我認為這個問題會幫我們都看清自己。我可以問嗎?”

“你問。”

“你有對你曾經真心喜歡的人說過那樣的重話嗎?比如申京京。我不是說吵架,而是汙蔑,和對人品的質疑。你有那樣說過話嗎?你那樣說的時候,是忍心的嗎?”司明明梗住了一下,清了清喉嚨繼續說:“你應該沒有過,因為你看起來不是那種人。那麽,你為什麽能對我說出那些話呢?”

蘇景秋在電話那頭很安靜。司明明問出了他自己都困惑的問題,他不知自己怎麽了,為什麽要對司明明說那麽狠的話。他跟司明明的前男友沒有不同,而曾經他對那些人嗤之以鼻。

“我理解的是,真正的愛是會心疼的。只有不愛,才會毫不顧忌。所以蘇景秋我接受你的道歉,我也真誠地對你道歉。但是我們是必須要離婚的。後天一早,我們在民政局門口見吧。”

“那我也把這個問題丟回給你,如果你跟你那些糟糕的前男友都沒有說過那樣的話,又為什麽能對我說呢?依據你的道理,你就是對我沒有感情的對嗎?”蘇景秋問。

“是的。你沒說錯。所以我說對不起。”司明明率先掛斷了電話。

司明明準備逐步清理自己有點混亂的生活,離婚和辭職都是她的緊急待辦事項。兩天後她早早就去了民政局門口,準備跟蘇景秋進去首次“報備”離婚。

她捂得嚴嚴實實站在那裏等,企圖逃避紫外線對她的攻擊。一直等到快要中午,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陸續開始放牌休息,蘇景秋還不來。期間她給蘇景秋發消息,他沒回。打電話,他也不接。

“請停止你的惡作劇,盡快出現。”她說。

而那頭,蘇景秋拿著電話,請求顧峻川幫他個忙

“你就跟司明明說,我被拉去隔離了。電話被忘在你這了。求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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